王宗倫
走進項目辦公區(qū),三棟兩層的板房,上藍下白,干凈整潔。接待我們的是項目的支部書記,三十多歲,中等身材,戴著眼鏡,儒雅大方。書記說話風(fēng)趣,自我介紹說:“我姓農(nóng),農(nóng)民的農(nóng),農(nóng)海鋒,老家在廣西百色,鄧小平起義的地方。”一提到紅色革命,我們的話題就近了。作為遵義人,我們驕傲的紅色文化,我們血脈里的紅色精神,就像一根快樂的弦,不管是誰輕輕觸碰,都會彈奏起共鳴的樂章。我們就在這種和諧的話題中,朝他們最艱難的建設(shè)工地——茅官河大橋奔去。
“路橋工人嘞,長期在外,項目就是我們的大家庭?!鞭r(nóng)書記說,“現(xiàn)在的辦公條件好多了,真正享受到了改革開放的成果,記得剛參加工作時,住的是帳蓬,睡的是草席,最多是安個電扇,很多人長年在野外奔波、住宿,落下了一身病?!彼钠胀ㄔ拪A雜廣西方言,讓人聽起來有些麻煩。你必須認真地聽,要不然,你沒聽出個名堂,他又說到另一邊去了。
說話間,車子已經(jīng)到達茅官河??邕^這條小河,就是湄潭縣境。河水不急不緩,清澈見底,水中的鵝卵石,連紋路都看得一清二楚,男童戲水,搖波激浪,蜻蜓低飛,蟬聲遠唱,好一派山水田園,悠閑自在,寧靜致遠。小河兩岸,機聲隆隆,人聲鼎沸,緊張忙碌。半山坡上,一副藍底白字的巨幅標(biāo)語:推動科學(xué)發(fā)展,促進社會和諧。醒目,莊重。整個建設(shè)工地彩旗飄飄,車輛來來往往。臨時搭建的工棚內(nèi),幾名工人和員工正在討論著什么。在農(nóng)書記的介紹下,他們忙起身和我們握手,一股熱情頓時撲面而來。
少傾,一名一米七八的中年漢子走出工棚,他腳上的那雙皮鞋,竟看不出新舊,鞋幫上沾著泥土,鞋面的灰塵很厚,白蒙蒙的一層,像結(jié)的鹽堿。他是誰呢?我盯著他的臉,想找到答案。那臉上的絡(luò)腮胡,鋼硬鋼硬的,透著堅強和忍耐。他站我的畫面里,主題突出,整個茅官河工地,成了他的背景。我想,這條漢子,如果不采訪采訪,多遺憾。
趁他接完電話,我迎上去,與他搭腔,他也沒回避我,但他說這陣比較忙,不是很方便吶。我說,沒關(guān)系,就耽擱你十分鐘吧。他說,那行,我先調(diào)一個吊車過來哈。然后他開始打電話……
原來他就是農(nóng)書記介紹過的鐵人許紹武!
他說,他在貴州有六個年頭了,兒子15歲,上高中,甩給妻子,沒管過。父親還在,80多歲,母親沒了。想家的時候,就打打電話,問問家人的身體。我問他一般多少時間回一趟家,他說,已經(jīng)三個月沒回過家了。正說話,他的電話又響了起來。他看了下,向我表示歉意,又開始接電話。等他忙完,我們又接著聊。他說,他說他只是初中生,靠自學(xué)的,學(xué)的是路橋安全管理。工地都是在野外,不是爬坡,就是涉水,交通不便,這個山頭那個山頭來回跑,有時晚上就睡在野外,患點風(fēng)濕病是正常不過的吶。好的是這一生沒遇到過什么大的風(fēng)險,遇到也化險為夷了。安全重于泰山嘛,我們搞安全的都有點駝背了。我問他最值得驕傲的是什么?他笑笑,說也沒什么?問他帶有徒弟嗎?他說,很多大學(xué)剛畢業(yè)的,都曾經(jīng)在他手下學(xué)習(xí)過,有的做了領(lǐng)導(dǎo),有的到其他地方發(fā)展了,留下他自己,還在工地跑。徒弟走了一批又來一批,陪伴他最多的還是工地,甚至比妻子陪他的時間還多嘞。我問他最大的心愿是什么?他說,只要工程不出問題,就是最大的樂趣和心愿吶……
我沿著工地便道,一步一步地行走。一個頭戴橙色安全帽的中年婦女,在茅官河邊最低的一個邊坎勞動,她是負責(zé)擔(dān)灰漿的一名小工。從攪拌機挑到砌堡坎的師傅那兒,路不遠,一趟趟來回重復(fù)。一會兒,她從一個石縫里掏出事先準(zhǔn)備好的塑料瓶,那里面裝著濃瀲的茶水,藏在陰涼的石縫下,實在受不了的時候,掏出來咕嘟咕嘟喝幾口。看著這組畫面,我突然想起了我的父母,他們在在夏天上山勞動的時候,也是這樣消暑的。
一提到父母,我的思維就回到農(nóng)村鄉(xiāng)下,我決定臨時離開同行朋友,獨自走進茅官河的農(nóng)家,看看這些木房青瓦里的父老鄉(xiāng)親在做什么。稻香吹送,步伐輕盈,轉(zhuǎn)眼來到農(nóng)家小院。拴著的小狗吠叫了幾聲,因為鏈子的束縛,它只好立在原地向我招呼。院內(nèi)曬滿了金黃的苞谷,還有火紅的辣椒,一名六七十歲的老人,躺在涼椅上,看著這一院壩的豐收微笑。老人說,要是往年,收的苞谷更多。我說為啥,他說土地被高速公路征地占用了一大部分,收成就少了。但他語言里沒有怨懟。我問他為什么。他說,我們湄潭人吃夠了交通不便的苦頭,現(xiàn)在終于有高速公路從門口過了,要支持噻。他家堂屋外面,一條石灰涮的標(biāo)語,已經(jīng)剝落,應(yīng)該有些年月了,但還是看得出來,是“要想富,先修路”幾個字。我問,老人家,孩子們呢?他說,修路去了。我都想去工地上出點力流點汗,但是老了,不中用了。他說,他家空房子多,租給外地來的工人們住,沒事的時候,給他們燒點茶水,盡點當(dāng)?shù)厝说男囊狻?
返程途中,農(nóng)書記告訴我,這里的人,不管是當(dāng)?shù)馗刹?,還是涉及征地拆遷的群眾,都很支持高速公路建設(shè),與項目相處得很融洽。我故意岔開他的話頭,問到,聽說員工有的半年都沒回過一趟家,你這個書記當(dāng)?shù)貌蝗诵詥选Kf,公司規(guī)定,兩個月休假七天,但在工程建設(shè)高潮期,一年半載不回家的情況經(jīng)常發(fā)生。我們的另一半,選擇了路橋工人,她們是有思想準(zhǔn)備的。他兩手一攤,沒辦法呀,搞建設(shè)就得這樣。國家國家,“國”在前,“家”在后,只有“國”富強了,“家”才能興旺!
我的心頭一顫,再次盯住著他看,他的額頭已經(jīng)刻下了皺紋,深深淺淺的,像茅官河的河,當(dāng)?shù)厝朔Q為“小河”的河,為什么就叫“小”呢,里面分明潛藏著中華民族的“大呀”。“鐵路之父”詹天佑說,所幸我的生命,能化成匍匐在華夏大地上的一根鐵軌。那么,高速公路的建設(shè)者們,是不是就是那一根根橋梁或是一塊塊路基呢?他們沒說,但我分明感覺到,正是這一根根不屈的脊梁,把一條條高速公路鋪向遠方……